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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题故事11

11「雪」、「十字架」、「相遇与离别」。

那个人的故乡是临近大海的地方。

那个人所在之处总会伴随着鲜花的清香。

那个人的身上总会带着奇怪的温暖。

那个人在草原出生,在草原长大,在草原生活。

那个人曾与一位吟游诗人私奔过。

那个人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只有生活在雪原的记忆。

那个人不属于这里,却因为与谁的相遇而甘愿失去了自由。

那个人留在了这里,是因为与谁的离别而被迫失去了生命。

 

所有关于那个人的事情,都是他告诉我的。

“呐,你为什么总是称呼她作为‘那个人’呀?”我曾经这样向他提问。

“因为我没有资格说出她的名字。”他只是挺拔着脊背,脸朝着太阳的方向,留下一道巨大的阴影,说出令我摸不着头脑的回答。

他总是这样,做出一些奇怪的行为,说出令人惊骇的话语。

但是大家都很敬仰他,为他披上最尊贵的白色盛装,赠送他最漂亮的女子,给予他最鲜嫩的生肉,替他流血卖命……

他总是默默接受这一切,然后像是要回应什么,每次打猎与发动战争的时候总会凯旋而归,大家都很高兴,只有他,在粗犷的笑声中透露着疲态。

他说:“这不是我的意愿,是神的意愿。”

他说:“这份荣誉不属于我,属于另一个人,我只是他的替代品。”

他说:“希望你,不要成为那个人的替代品。”

他说:“你跟那个人长得太像了,以至于我常常犯错。像是逃避现实一般,总会回想过去。”

他说:“那个人没有过去的记忆,但是却很怀念那片没有记忆的湖泊里面的水。”

他说:“我想要变成风,替另一个人看遍全世界。风是最自由的,而我,被十字架紧紧锁在这里。”

他说:“要逃出去呀!从这里逃出去——”

然后,他脱离了枷锁,如同他所愿一般,灵魂变成了风,四处飘散,离开了这片土地——他生前永远也不能逃离的、永远生活在这里的土地。

他走了,从我满是鲜血的手指的缝隙中变成了虚无。

 

“猫先生……猫先生!”

身后的拍打令我回过神来,定眼一看——这里是曾经拘束他的、那个人在这里去世的土地。天空飘着雪,白雪紧紧依附在我的靴子上,像是要挽留什么,像是要锁住什么;冷风像是在宣泄什么,狠狠撞击单薄的风衣。

至于我为什么要来这奇怪的地方,或许是因为今天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日子吧?

“呼——这里好冷啊。”我身后的人紧紧抓着棉袄大衣,不停地跺脚、呵气。

的确,这里什么都不剩了。没有植物,只有冰冷的、终年覆盖白雪的岩石;没有生命,只有狂风,白雪,毫不温暖的阳光。这块地方,这片土地,这座岛屿,在八年前就变成了这样。

我无能为力。

我没有守住他一直保护的土地,我没有守住他一直珍爱的那个人的坟墓。

我只是留下了忠于他的子民,并将他们驱赶到各地。

这里已经变得安静下来。空气仿佛要凝结一般,不可名状的压迫感从这里每一个角落向这边冲过来。

“唔——”身后的人呼吸变得急促,她搓了搓手,时不时用手指摁住太阳穴。

“你离开这里。”

“诶?但是?”

“我要找点东西,你出去,这里的环境对你很不利……况且,你碍事死了要我说多少遍?”

“咿!对不起!”

用余光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渐渐远去,歪斜的脚印渐渐被白雪所覆盖。慢慢的,这里又恢复了白雪皑皑的场面。那雪,依然沉默的飘下;那风,依然狂躁的舞动;那海,依然平静的歌唱。

 

我想要找的东西……是什么呢?

或许只是用一个借口,想要停留在这里吗?

还是……永远留在这里……

我有些失神的抬头,阳光十分刺眼,胸前似乎燃起了一团火焰,烧得疼痛。我不由自主地掏出胸前所佩戴的物品——一条精致轻巧的十字项链,中间镶嵌着一颗不大不小的海蓝色宝石——很适合他和那个人——我只是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若被他听见,一定会生气吧?

“反正人都死了……两个都……”喃喃吐出这句话,握在手上的十字架突然闪了一下,其炙热程度不亚于岩浆泼在身上的热度。我依旧握着这十字架,手里的痛觉稍稍令我拾起精神。也许当我放开了它,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这个地方真可怕。用永恒的安静抹杀一切生机,以悄无声息的方式。

这,就是神的意愿吗?

如果是神要我杀了他,是神要抹去那个人的痕迹,那我,可以干什么呢?

 

每迈出一步都感到了吃力,并不是身体上的疲倦,而是精神上的恍惚。

或许,因为,我正在背叛神的意愿,在这片专属于神庇护的土地,寻找那个人的踪迹。

我已经无法找到他存留的痕迹了,那至少……要把那个人给找到,无论以什么样的方法,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就连踏步的声音,都被积雪所吸收。

 

其实我是知道的,那个人的墓碑永远都在那个地方,但我不敢靠近,他也不会靠近,只是默默站在远处守望一整天,眼神迷离。

但这次,必须要前进了。这是没有缘由的决心。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脚尖碰到了硬物,一阵麻痹感自脚尖传到全身,十字架脱离手掌,海蓝色的宝石闪耀着异样的光芒——温暖的感觉,就如那个人的拥抱一样。

这是,那个人的坟墓。

这是,母亲的坟墓。

双腿弯曲,不由自主的跪下了,好像这是一种必要的礼仪。十字架挣脱了我的脖子,掉在雪地上,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鲜艳的银色光芒。

先前的吃力感猛地推开,头脑清醒得令人不自在。我茫然的眨了眨眼,开始思考过去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关于那个人——关于母亲的言语。

 

他说,她不属于这里,是因为与谁的相遇而甘愿失去自由。

他说,她留在了这里,是因为与谁的离别而被迫失去生命。

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

我轻轻扫去墓前的积雪——说是墓碑,其实只是几块简陋的石头。

在这里,异地人受尽歧视,连死后的墓碑都不允许拥有。

但是她在这里却坚强的活下来了,并与他相遇,与我相遇。

身体上的不适应,令她早逝,她与他离别,与我离别。

或许在更早的过去,她与他口中所说的另一个人相遇,与他口中所说的另一个人离别。

他说,这是神的意愿。说的时候,牙齿不甘的咬着嘴唇,挂在手腕上的十字项链被他狠狠地扯下来,染上一滩淡红的血迹。

 

“神的……意愿吗……”我换了个位置抱膝坐在她的墓碑旁,抬头看着安静飘下的雪沾上我的头发,融于我的风衣,覆盖我的靴子。

呼出一口气,我发现太阳的位置稍有偏移,看来时间也不早了,得赶快离开这里才好。我随意的扫开长靴上的薄雪,顺手抄起一旁的十字架,站起身来。

若她与另一个人从未相遇会如何?

若她与他从未相遇会如何?

若我们从未相遇会如何?

我摇了摇头——现在我还没有这个勇气去考虑这一件事,也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件事。

或许当我可以承受这一切,承受他的死,承受他的痛,承受他肩上的任务,还有……承受她的离去和给予我的温暖,我会再次回到这里。

 

“愿神保佑你。”

对死人说这句话又有什么用呢?我重新佩戴好项链,无视项链所发出的热度。

现在,我只能做到这些了。

 

十八年前,我与她相遇,与他相遇。

十四年前,我与她离别。

十五年前,我后悔与她相遇——因为我心中诱发的恶种导致我亲手杀害了我心中的希望。

十年前,我与他离别。

八年前,我与这片土地离别。

一直到现在,十八岁的今天,我的生日是她离别的日子,是他诞生的日子。

 

晚安母亲。

早安父亲。

生日快乐,我自己。

 

“啪啪——”显得寂寞的拍手声消散在消无声息的雪天里。

十字架静静挂在我的胸前,闪着别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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