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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循环衍生】青玉案·乱世(一)2

二 青竹先生

  邱浩子近来十分头疼,不仅是疲于应对四方的抱怨,更是对家里住的疯子束手无策。

  一个月前,探花宴。三月桃花盛放,映衬着各位进士红润喜悦的脸色。邱浩子居一席,礼貌地与庆贺他得状元的同窗生道谢。忙中偷闲时,他仰头望向娇艳动人的粉红,不由敛起眉峰。

  『奇怪,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清源?桃花朵朵,歌舞笙笙,理应他是绝对不会错过的……难道是归家路上出了岔子?』

  正担心时,前方传来不小的惊呼,伴随着瓷器摔落在地的清脆声响,而且这惊呼声正朝着自己的方向奔来。邱浩子还没回过神,前方突然扑来一流浪汉,以迅雷之势抓起宴席上的佳肴狼吞虎咽起来。

  身旁的泰昊处于好奇歪头瞧了瞧那衣衫褴褛的流浪汉,片刻后也发出惊呼。

  “这……这……”

  “怎么了?”

  邱浩子疑惑地望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同窗生,再转过头看向流浪汉时,情不自禁地多眨了眨眼睛——那双明亮又略带狡黠、如同蓝宝石般迷人的双眸,这世间独一无二。

  “……清源?是你吗?”

  “哟哟,卖弄文墨!甚是清闲呀!也让小民参与参与吧!”

  流浪汉没理会当朝状元目瞪口呆的失态,目光转向一旁的文宝,他潇洒挥笔,肆意的行书一气呵成,丝毫不逊于当朝盛名在外的米芾。邱浩子撇了一眼,忙将宣纸揉皱,端进袖中。这一举动惹来流浪汉的猖狂大笑。

  “天道清明,善哉善哉!哈哈哈……”

  “清源,你一定是清源!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你面目全非?”邱浩子坚信这疯疯癫癫的流浪汉便是昔日挥斥方遒的好友。试问中原哪里能寻得第二双耀眼的蓝眸。

  “啧啧,陆离……”流浪汉颇为欣慰又似嘲弄般拍拍自己的肩膀,“见昔日探花沦落此地依然挂念同窗情义,善!哈哈哈……”

  后来,邱浩子硬是把疯疯癫癫的好友拉回家中修养。但三月以来,柳清源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把邱浩子拉向精神崩溃的边缘。

  每当邱浩子从官场上带着一身疲倦回到府中,总会有凌乱不堪的场面迎接他。有时是满地碎渣的陶瓷,有时是铺天盖地的书卷,耳旁时时听见老仆人的叹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淡定自若地坐在角落里,痛快地灌酒。

  价值连城的家具被弄坏,身为家主的邱浩子也只是皱眉,温声和气地告诫家里的酒徒适可而止。毕竟出身于富贵人家的他已视钱财为身外之物。

  但柳清源的异常还是出乎他预料。

  三月下旬,邱浩子每天都要接见前来投诉、劝诫的四方街坊,他们埋怨的对象永远只有一个人。

  走路经常撞到人并且出言不逊,爱吃霸王餐,光明磊落的偷窃美酒,曾经严重醉酒到坠下城河,使前来治病的医生连滚带爬地逃跑,甚至混赌场、公然调戏茶坊里当红的茶姬……柳清源的恶名显然已经传遍了整个汴京。人人都知道邱员外郎家住着一个不好惹的疯子——他不敬天不敬地,猖狂到令人发指。

  外有杂言,内有家事,邱浩子苦不堪言,却无可奈何。是自己强迫他借住家里,事到如今不能无情地赶走吧?

  于是乎,这位员外郎这一个月几乎未眠。

 

  “少爷,有一事不知当不当提。”

  这天黄昏,邱浩子麻木地蹲在地上捡拾碎片,身旁的老仆人边干活边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语气倒是严肃得紧。邱浩子猜想肯定与柳清源脱不了干系,他摆出苦涩的轻笑,道:“黄伯有事但说无妨。”

  “京城传来风声,闻名江湖的青竹先生来歇脚了。听闻这位先生不仅懂学理,医术也是目无全牛,老仆斗胆请少爷把柳先生引荐给他。”

  “啊……”邱浩子回想起好友对医生做的种种举动,无奈地笑道:“只怕这位青竹先生见到清源后就失去了度假的好心情了。”

  “难道少爷想养着他一辈子吗?恕老仆无礼,前月花费在柳先生身上的支出等于先前几个春秋的费用呀!再这么下去,老爷的业恐怕就要废了……”老仆人说到动情时,喉咙哽咽,他侍奉邱家多年,实在不愿看见恩人的家业毁于一个陌生的疯子手上。

  邱浩子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把碎片处理好就走到客房门前。门敞开着,一个脏兮兮的青年坐在窗前,望着春色满园,神情呆滞。

  “清源……”邱浩子望见转向自己那副冷漠呆滞的面孔,心里一阵难受。他清了清喉咙,尽量平静地说道:“明天我打算带你去见一个人……”

  “医生?”

  “嗯。”

柳清源露出古怪的微笑,脸上的嘲讽露骨无疑。

  “随你。”

  家主微微蹙眉,但二话不说。他已经疲惫不堪,已经没有余力去在意疯探花的举动。

  次日,柳清源一改邋遢颓废的面貌,穿上镶有金边描有凤凰、品质上好的白衣,头戴翡翠冠,摇着题有行书“千古风流人物”的纸扇大度而优雅地踱步于大街小巷。他东街为名妓买光鲜亮丽的发髻,西巷捎上当季娇嫩欲滴的几支桃花,北街撒出豪款取走陈酒,南巷钻往偏僻的乐坊悠悠哉哉地侧躺听笙箫,跟在他身后的邱浩子一脸茫然,眼前这副轻浮悠然的纨绔子弟模样的青年,显然就是未发疯的好友呀!

  但,怎会一夜换了个模样呢?邱浩子左思右想,不明所以。他一直苦恼地思考,只觉脑子疲惫胀痛,不曾留意已过晌午,直到柳清源悠悠然从乐坊出来顺手买来一串糖葫芦叼在嘴里问道医生的情况,他才想起传闻的青竹先生已被自己冷落了好些时辰。

  邱浩子匆匆忙忙地把柳清源拉到东街的杜三娘茶馆,心里内疚不已,他有些幽怨地望向神清气定的好友,自忖道:到底是谁害得我们失约呀?转念又忧心起来:明明是应人求,却被放鸽子,论再好脾气的人也会坐不住挥袖走人吧?不知这青竹先生……

  却说那邱浩子正犹犹豫豫之时,柳清源早已淡定跨入茶馆,惹来众人一阵惊讶又疑惑的瞩目,只有居后排窗边的一席人没有表现过分的情感,依然淡然地抿茶。柳清源自忖那便是所谓的医生,自信满满地走过去坐下,像看见令人垂涎的美人一般目不转睛地端详面前人,这举动令后来跟上的邱浩子又添忧烦。

  只见那人端庄地放下茶杯,脸上浮起温和的微笑,墨色的眼眸如一面明镜,映着两人的身影。邱浩子粗略扫了几眼,这位青竹先生眉眼细长,有仁慈之色;再看服饰也是极其简单而整洁,一袭普通的青布衣被穿出了优雅的气质,而这种优雅又与柳清源的优雅有所不同;粗观身形,这人还真是一支竹,挺拔而谦逊。再看另一人,却与青竹先生迥然不同——那汉子束着长发,面色黝黑,五官平凡却透着一股硬朗之气;其衣着显然是武人装扮却又与汉人有所不同,腰间别着的弯刀十分具有异域特色。

  “那刀,真好看。可否让小生观摩观摩?”打破沉默的柳清源饶有兴趣地盯着宛若新月的弯刀,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句

  那汉子谦虚地低头说了些什么,并将弯刀摆在桌面。邱浩子听不明白,但可以猜到他来自东瀛。

  柳清源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左摸右看,满足地将弯刀递回主人,笑道:“你本是东瀛武士,怎会有西域名刀呢?”

  东瀛武士踌躇了一会,微微向青竹先生示意,后者点点头温和答道:“虎平随我多年,苦于我喜旅行一直受累。这把弯刀是前年随丝绸之路捎来,虎平欢喜我便买下了送他,以报多年相伴之恩。”

  “不愧是青竹先生,不仅博学多识,还没有一般读书人故作谦虚、重文轻武的陋习!小生不胜欢喜。昔日听闻青竹先生的美誉,小生以为做作,今日见本人,果然是气度非凡,异于常人!如此这般,手下有东瀛的忠犬相伴也是理所当然。”

  “柳公子言重了,温某只不过是一介隐居之人,并无随从。有愿伴我身边之人乃是福气。”青竹先生保持一贯的温和笑容,语气和气但不容侵犯。

  “好!”柳清源赞许地拍了拍掌,指着一脸状况外的好友道:“世间多传您为华佗转世,那小生斗胆为好友求情,敢问这位邱员外郎近来面色蜡黄,步伐虚浮,头脑混乱是何症?”

  邱浩子更加愕然了,虽说近日身体欠佳,但他有自信自己没有表露于脸上,连平日照顾自己的黄伯都没有发现,这柳疯子是如何知晓呢?他转过头,好友一记“傻瓜,这不明摆着吗?”的鄙视令他尴尬。

  青竹先生也不显意外之色,只道让邱浩子伸出右手方便把脉,过了几刻,他从袖口里掏出几包药剂,温声温气道:“来京城前,有幸听闻邱员外郎清廉贤明却被疯子与案子缠身。想必是悬案烦人,加上柳公子离奇的变化令您操劳过度。温某不才,只能为员外郎大人挑了些祛躁静心的药剂,希望您接下来几日饭后喝下熬制的汤,在府中休养几天便无大碍。”

  “多、多谢先生。”邱浩子连忙起身拱手道谢,按理官员哪用得着向平民致敬,但邱浩子一心仰慕青竹先生超然淡泊的为人,心里时时在想哪天功成后就隐退山水间,已然把后者当为尊敬的前辈。

  青竹先生也起身彬彬有礼请邱浩子回座。四人又闲聊了一会,互相品茶论事。

  “……近来时局还算得上安稳,但偏偏京城出了这茬子,如今邱员外郎已经患病在身,若有青竹先生协助,那桩悬案定会早早破解。”

  “清源!你在说什么!”邱浩子被呛得差点喷出茶水,不可思议地责怪我行我素的好友。且不说官府公然请求平民帮忙断案是多么的荒唐,这位青竹先生可是来汴京度假,怎可劳烦闲心之人卷入如此扑朔迷离的案子中。

  柳清源仿佛没感受到好友刺眼的直视,潇洒地摇着扇子,像扯家常便饭般说道:“当然,既然小生乃是提出之人,此案定有小生的陪同相助,如何?想必先生来京城前也有听闻过那七罪之案,此案的凶手心狠手辣,凡是遭殃的人家几乎不留活口,令人发指。现在京城上下都人心惶惶,先生虽为隐士,心中仍抱护民之心吧?就当作假日的消遣。”

  青竹先生敛起笑容,微微蹙眉,直视扬着嚣张笑容的柳清源,那眼里满是忧心和不解。他低头思考了一会,神情复杂地道:“你……”

  “若是先生不同意呢……”

柳清源硬生生地打断对方,十分自然地从袖口里摸出小巧的匕首对着青竹先生,那动作行云流水般,教人防不胜防。邱浩子已经不知所措了,十分担心那位强壮的东瀛武士拔出背后的大太刀劈向那胆大包天的威胁者。然而武士只是把手架在刀柄,严肃地盯着柳清源。

  “那只能冒昧地使出卑鄙的手段逼迫先生了。小生的好友已经身心俱惫了,若是案件迟迟未解决,官位也不保。为了三个月都悉心照顾小生的好友,愚钝之人只能想到这种方法了。”握着匕首的柳清源语气平缓,但如同大海般漂亮的蓝哞毫无忏悔、道歉之意。他只是笑着,礼貌而张扬的笑着。

  正在局势僵持之时,只见一道闪电直直地从窗外刺进来,正巧就打掉了柳清源的匕首。邱浩子抚着心口,他刚刚差点要从座椅上蹦起来了。定神一看,那闪电分明是一把雪亮的长刀,教人害怕。

  邱浩子再眨一眨眼,那刀竟已经架在了柳清源的脖子上,锋利的刀锋把后者的脖子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东瀛武士似乎松了一口气,架在刀柄的手也收回去了,半感激半无奈地望向立在窗子的那人。

  “墨言,收起刀。”青竹先生蹙眉低声唤道。

  唤作墨言的娇小武人迟疑了一会,将长刀优雅地划了一圈收回刀鞘。柳清源若有所思地抹着脖子残留的血迹,邱浩子则小心翼翼地打量这位逆光的不速之客——那人长发飘飘,脸上挂着一个白雪般的面具,左眼处还绘有一朵鲜艳的梅花;其衣着色调呈藏蓝与黑色混搭,显得沉稳可靠;至于那把长刀的刀鞘,则泛着白色的光芒,在黑衣的衬托下十分醒目。就算看不见面容,邱浩子也定会知道那武人正恶狠狠地盯着安然若素的好友。若将东瀛武士比作深邃不可测的大海,那这位武人便是暴风雪,利落又强大。

  “哎,谢谢你了。敢问大侠何姓何名何字?”柳清源依旧笑着,其含义又似乎与方才不同。

  “……………………”武人沉默了许久,发出了如同三尺寒冰般的声音:“梅墨言。无字。你这人面兽心的混账若是再对先生不敬,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唷,墨言,莫言之意吗?果然与你十分般配,你出言便刻薄伤人,真教人害怕!”

  “无礼之徒!”

  “咳咳,”青竹先生及时介入两人的争吵中,严肃地道,“关于柳公子方才的提议,温某倍感荣幸。若是能用得上,还请邱员外郎恕我无礼擅自介入官府名下的案子中来。”

  “不敢当不敢当,这怎么……”

  “那真是妙极了!”柳清源开怀地笑起来,一旁的邱浩子总觉得他似乎变正常了,又似乎走向了另一个危险的极端,那笑声竟是如此刺耳,令人心慌。

  青竹先生浅笑安慰沮丧的邱浩子,时不时以忧心忡忡的眼神望着开心得灌了几杯茶的青年,暗暗叹了口气。居他右侧的东瀛武士有些困惑,他抬头望望梅墨言,发现后者是倚在窗边思考着什么。

  “短期能与先生结为盟友,小生欣喜若狂!想来初见面时还未好好介绍一番。小生柳氏人,年二十一,名清源字落花,自号百趣。不过小生不喜别人叫落花,请诸位直呼名就好。邱员外郎是京城上下文明的好官,邱浩子字陆离,想必三位已有耳闻。接下来就有请先生了。”

  “柳公子不必多礼,你我年纪相差不远,我也只是略年长于你。”青竹先生礼貌地笑着,“本人温庭君,字素,承蒙时人过誉。这位东瀛武士名为小野虎平,不会说中原之语但能听懂一二,还请二位见谅。窗上这位是我的书生梅墨言,方才那般无礼还教柳公子原谅。”

  小野虎平恭恭敬敬地微微鞠躬,而梅墨言则偏过头,似乎冷哼了一声。

  书生?这分明是武人吧?邱浩子觉得微妙,但又不便说出口,只得抿着嘴礼貌应答。柳清源则是颇有兴趣地看着站在窗上的人儿,看了半晌,才笑眯眯地侧过头。

  “今日怠慢了先生等人,小生好生惭愧。明日辰时斗胆请各位重返此地,好好调查那七罪之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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